2018年10月30日,金庸先生与世长辞,也带走了那句“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所编织的江湖一梦。
曾几何时,金庸武侠是一代人青春中最炽热而浪漫的记忆。然而随着武侠小说黄金时代的远去,金庸作品的读者也在悄然流失。如今,不少年轻人或许仍对武侠文化抱有兴趣,也熟知《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经典,但他们更多是通过影视改编与游戏作品来接触这些故事。
《金庸江湖的另一面》维舟 著
今年10月,知名书评人维舟出版了文化随笔集《金庸江湖的另一面》。作为一名自少年时代便沉浸于武侠世界的读者,他既经历过全民共读武侠的热潮,也见证了武侠小说的日渐式微。而这本书的写作,不止于怀念那个无可复制的时代,更意在叩问:当网络文学以快节奏与多元题材占据大众视野,当读者的审美趣味不断变迁,金庸武侠在今日是否还能穿越时代的壁垒,依旧唤起我们内心的共鸣?
10月26日,维舟与学者朱琺做客上海图书馆东馆,畅聊金庸江湖中那些常被忽略的细节,并追问:在当下,我们为何依然要读武侠?
以下是这次对谈的实录:
分享会现场,左:朱琺,右:维舟
维舟:
大家好,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金庸武侠还能不能继续如此深入人心——这个题目是受到朱琺启发才定下的。我原来定的题目是“金庸小说为何如此受欢迎”。后来朱琺说要不要改一改,改成“还能不能继续如此深入人心”,这一改,就变成一个挑战了。
我前一阵看到文学批评家严锋说,他在上课时发现,课堂上几百个年轻人,居然没有几个人读过金庸,他感到非常震惊,也感到深切的代沟,那种感觉就仿佛一代人的记忆在远去。
但如果我们问,金庸武侠是不是已经淡出我们的世界了呢?好像也不见得。我也看过一个报道,2023年上海图书馆年借阅量是一百多万人次,其中借阅次数最多的图书前十名,金庸霸榜前六,第一名是《射雕英雄传》,第二名是《神雕侠侣》,第三是《倚天屠龙记》,第四名是《鹿鼎记》,第五名是《天龙八部》,第六名是《笑傲江湖》。除了霸榜前六,第九名也是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所以看起来金庸还是很受欢迎的。
金庸、残本
与一代人的阅读记忆
我跟朱琺都是1977年生人,我们读书那个年代的话,是武侠小说比较鼎盛的时期。我记得我第一本看的金庸小说是小学五年级读的《射雕英雄传》,当时翻开书,就被迷住了。后来在高中期间的话,又陆续读完了他的其他小说。我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读《天龙八部》时,读的是他的第五册,因为前面四本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看到是一个残本。尽管是残本也是忍不住要看的。所以我非常理解金庸小说里的人,他们找到一本武侠秘籍,哪怕是个残本,也练得不亦乐乎。因为这诱惑非常之强大。
那个时候读小说,你可能首先读到一个残本,然后过了若干年,你才可能把整本小说看齐。毕竟那个时候借阅不方便,更不像现在这样子有网络,可以上网去查找那些文本。那个时候阅读非常不易,所以这些书我也是读了很多遍。
2004年我开始写博客,那时候我开始有一定的阅历,心境也不同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这金庸的小说好像也可以有不同的读法。其中对我启发比较大的是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普罗普对民间故事进行考察并确定其结构的规律性,他发现,如果我们拆解故事的骨架,世界上很多故事的情节其实都是类似的。他的这一观点对我这本书的启发非常大,我也开始意识到金庸小说里面原来也是有很多故事母题的。后来我又读了人类学、社会学等著作,除了“小说”的读法,金庸还有一些不同的读法。而《金庸江湖的另一面》就是我个人的一种读法,我看到市面上有写金庸的人有很多,但我感觉像我这么写的还比较少。不知道朱琺是读金庸是怎样的读法,是怎样的感受?
朱琺
朱琺:
谢谢。今天能够跟维舟兄做这样的一个对谈非常荣幸。我还特地挑了一件衣服出来——这件衣服叫作“反派”。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关于正派与反派最初的理解,好像就是从武侠小说开始的。我和维舟兄一样,在进入大学之前,就几乎把金庸小说看了一遍。但跟维舟兄不一样的是,我后来并没有重温他的这个文本,或者做相关研究。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最近拜读到维舟兄的《金庸江湖的另一面》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振奋。让我回想起很多当年阅读金庸时的高峰体验,回忆起青春成长的那些记忆。
最近几年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就是“××宇宙”,如果一位作者,他写过很多的小说,小说和小说之间可能有一些关联,那么在读者心里,这些小说可能就会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系统,有点类似于巴尔扎克当年所立下的要写一部“人间喜剧”的宏愿——大家会倾向于把这样一系列文本称之为“××宇宙”。我觉得金庸的小说是当得起这样的一个称呼的。
而维舟兄这本《金庸江湖的另一面》就是深入到这样一个宇宙中,从叙事学、思想史、哲学和社会学来深入理解金庸江湖。我们很多人读小说,还是会很清楚地知道,小说是虚构的,但也因为小说是虚构的,所以我们进行分析的时候,就会强调小说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但维舟兄这本书有趣的地方是,他几乎把金庸江湖当作了另一种真实,或者是平行时空。他在金庸宇宙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中寻找材料,从真实的维度来理解这些作品。由此我们会发现,现实的思想史、现实的社会学、现实的生存法则在金庸小说里也是适用的。这点对我来说是很有启发的。
回到阅读金庸的这个话题,我小时候第一本读的金庸小说好像也是《射雕英雄传》,不过真正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的可能是《倚天屠龙记》。刚刚听你说,我非常有共鸣的一点是,我第一次读的《倚天屠龙记》是一个竖排版,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个出版社了,总之是破破烂烂的,而且它缺了第一本,我是从第二本开始读的——所以我读到时候就感觉这本书特别像一个张无忌的成长故事。因为我是从第二册开始读的。很多年以后,我重新补上《倚天屠龙记》的第一册,发现他一直在写张翠山他们的那段经历,我就觉得有点恍惚。我一度觉得这是不是《倚天屠龙记》的前传,或者什么“赝品”。
我这两天回忆我小时候读金庸的感受,在我读小学、初中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一种非常蒙昧的阅读状态,看这些书可能更多的还是注意情节,或者是通过情节来拼凑英雄形象。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虽然自己的阅读非常浅显,但还是会觉得金庸小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维舟兄刚刚提到“残本”,这个现象对于今天网络时代的青少年可能是不可想象的。当时我们的阅读都是有点“半秘密的状态”,大家每天偷偷摸摸地在那边相互的传阅,你借给我,我借给他,转手几次就不全了,变成残本了。这样的状态在当时非常普遍。今天我们都知道,金庸的十四本小说是可以凑成一个对子的,但当时,没有人知道金庸写过几本小说,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途径去了解。
金庸的多种读法
维舟:
对,最早期的时候,我也是把金庸看作一个引人入胜的一个故事集来读。当时我是真的很相信小说里写的江湖。比如里面写到“吸星大法”可以把别人的内力吸过来,我就觉得一定是有这种武功的。后来偶尔看到有批评家说,这种功夫都是胡扯,我心里就疑惑,为什么呢?难道金庸都是瞎写的吗?反正我小的时候非常相信这些东西都是真的。
后来我就逐渐发现金庸有很多读法,比如,市面上比较流行的一种读法就是,把小说文本中的人物视为和自己接近的人,觉得小说人物的某些言行对自己是有启发的。这种读法最典型的就是六神磊磊。几乎任何事情,在六神磊磊这里都可以和金庸有所关联,金庸就像是一个一样,好像他可以教会我们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这种分析当然是很吸引人的,很多人都希望透过武侠小说,看到社会的某一面,看到人际交往,看到办公室生存法则。但当我逐渐跳出这一层的时候,我就在想,金庸的小说为什么会这么受人欢迎?大家为什么会着迷于这些故事?原因是什么?等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开始研究他的小说,我逐渐明白,金庸的写法确实是特别的。
我在《金庸江湖的另一面》的第一辑中写道,金庸小说其实暗藏着一个“宝物定律”——金庸小说的故事展开,实际上是跟争夺某个宝物有关的。夺宝为故事里的人提供了行动的原动力,也引发悬念,让读者产生浓厚兴趣。而这种设置隐藏着金庸的写作观念和正邪价值判断。这些观念与社会大众观念从底层逻辑上来讲是相通的。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大家能非常认同他的这一套叙事逻辑。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小点。
我们也必须承认,金庸确实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夺宝其实是通俗文学当中非常常见的母题,好莱坞电影里也很常见,但金庸来写,我们读来就觉得津津有味。这两年,我慢慢地体会到金庸应该有一个非常庞大的思维空间,他当时在报纸上写连载,有的时候甚至同时连载两部小说,但是他小说中每个人物都是立得住的,哪怕是边缘的小人物,都是很立体的。
我个人认为,从文学的文学性来说,《倚天屠龙记》比“射雕”三部曲的前两部都要更成熟。《倚天屠龙记》中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塑造得很成功,可惜因为男主角张无忌是一个很不讨喜的角色,就导致市面上大家对《倚天屠龙记》的评价不如其他两部。而我认为《神雕侠侣》是“射雕”三部曲里写得最差的一本,不过因为杨过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主角,他和小龙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又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所以很多人非常喜欢《神雕侠侣》。
而我对《鹿鼎记》的理解有一些反复。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鹿鼎记》,当时我非常失望。因为那时,我有一个武侠小说爱好者的一个通病,我总期望看到这样一个故事——主角起初武功不高,后来在各种机缘之下可以获得惊人武功。可韦小宝自始至终就一直是那个样子,他是没有长进的,直到最后他的武功也没有变高,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是一个小流氓一样的角色。我当时看完很不舒服。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金庸小说是《笑傲江湖》。
但是等我历经世事之后,尤其是现在人到中年,我慢慢地意识到,《鹿鼎记》才是金庸最伟大的小说。它是一部反武侠的类型小说,打破了武侠小说的很多预期。而且金庸在这本书里勇于否定自己以前的种种设定,不再预设一个大侠或英雄,但你看到最后反而会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江湖真实的面貌。你以为自己武功很高,就一定是能够横行天下吗?这个社会其实有的时候是深不可测的,有的时候你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栽在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身上。所以我觉得到《鹿鼎记》为止,金庸已经把这个江湖社会写透了。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他为什么封笔。
而且最关键的是,《鹿鼎记》已经突破了武侠小说这种类型,让我们看到了武侠小说被解构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我觉得这是金庸他很厉害的地方,一方面他在写很多故事,会有一些设定、母题,另一方面他到最后他其实非常清楚这些设定和母题的漏洞在哪里,问题是什么。甚至到最后,他连这个江湖本身能够戳破了给你看。我觉得这就是到了一个境界了。
朱琺:
从一种文学类型或者说是对母题的运用,发展到跳脱出类型和母题的范畴——这个过程其实很像西方骑士小说的发展——从传统的骑士小说最后发展出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金庸的小说,我觉得也是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过程。
维舟兄刚刚提到对《鹿鼎记》看法的转变,我对《鹿鼎记》的看法和他很相似。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最喜欢的都是《笑傲江湖》,特别喜欢令狐冲这样一个浪子的这个形象。令狐冲比之张无忌,实在是有魅力太多了。而《鹿鼎记》对我来说是一点痛苦的,或者说我不太愿意接受武侠迷梦被刺破的那种感受,当江湖险恶真正暴露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不太愿意去相信的。我更愿意接受射雕三部曲以及笑傲江湖这些作品当中所建构起来的那种对英雄的追求。
对这种英雄叙事着迷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的同龄人们都受到了这种文化的影响。我还记得我的小学同学甚至会偷家里的钱专门去少林寺学武。2010年,我去少林寺考察,发现那边存在大量的武馆。我猜测可能里面有一部分的学员就是受到这种文化思潮才来学武的。
我现在回想起这些事都觉得恍然如梦,当时我们是一群少年人,读金庸的时候有一种读童话故事的心态。现在的孩子在我们那个年龄段,可能读的是一些真正的少年启蒙读物,而在我们青少年的时期,金庸小说就充当了这种青春启蒙读物的角色。这种启蒙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都是有延续的,延续到青壮年、中年,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背离。
武侠已死?
不,它只是换了一个名字。
维舟:
朱琺在讲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问我,为什么武侠小说是兴起于那个年代的?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很有意思的。你看,武侠小说的背景几乎都设置在古代中国,但它居然兴起于当时最现代的中国城市。我觉得这不是偶然。因为任何一个现代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都会面临一个文化消费的问题。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都会需要一个想象的空间。如果说你只是为自己的现实生活而活的话,你会觉得非常枯燥无味。你需要一个可以驰骋的想象空间。因为我觉得那个时期出现这样的小说其实是一种广泛的社会需求和心理需求。
维舟
像十年代的时候,周润发的黑帮电影也非常受欢迎。我每次看到《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都会热泪盈眶。那些故事给人的感觉不只是一个黑帮故事,更像是展示了一种理想的男性气概。我们在这样的故事里也看到了江湖兄弟情。
但今天的读者再读这样的故事,看到的东西其实是不一样的。今天,有很多人为岳不群辩护,认为他其实是苦心孤诣,是一个好的领导;认为红花会其实就是“”,一帮匪徒……这种读法很有意思,也让我开始明白,任何小说其都是需要特定观众的。我父母亲那一代,他们最喜欢看的就是“伤痕文学”,其实大量的伤痕文学,情节都是雷同的,主人公都是一个知青,经历了差不多的伤害,表达了差不多的情感。但这种小说在当时特别能引发大家的共鸣。但到我这一代的时候,我就对这种小说完全没有感觉了,我读的时候感觉是非常隔膜的。武侠小说也是一样,是需要那种特定的时代语境的。
但如果问,武侠小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跨越时空,那我觉得还就是人性。他写出的这些活生生的人物能够打动你,让你有代入感,哪怕只是一个着墨不多的小角色。我认为,如果说金庸写的某些东西能够打动今天的读者,能够跨越所谓的时代局限的话,并不是因为他写了什么武功,什么侠客,而是因为他写的是人和人性。
朱琺:
其实在20世纪上半叶的时候,旧武侠小说就已经成为大家广泛关注的一种类型文学,当时也出现了像平江不肖生这样有名的作者。到了后来,维舟兄也提到,在那样一种发达的现代媒体的推动底下,又开始有所谓的新武侠。新武侠的代表人物有很多,但形成派系之争的可能是古龙派和金庸派。我也一度跟一些朋友们讨论,哪些读者会更接受金庸一些,哪一类人可能会是古龙的死忠粉。
古龙的小说似乎没有金庸那么完整,那么成体系,他写得好像也更不节制,但也有很多可圈可点的亮点。虽然他们都是新武侠的代表,但大家都会觉得他跟金庸小说相比,形成了另外一面。在翻开《金庸江湖的另一面》之前,我一度在猜,维舟兄这本书说的“金庸的另一面”是不是有某种古龙的色彩,或者是其他的某种层次的样态。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当时的武侠文学,金庸是一个代表,但不等于说他是一枝独放。当时有相当一大批作家作品可以跟他相抗衡,这些人共同创作了一个非常庞杂的图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图景也是江湖。我们在这个江湖里可以逐渐发现出,金庸这样的作家,可能就类似于他笔下武当少林一样的存在,而其他作家可能就像一些其他的江湖门派。
除了维舟兄提到的时代因素,我觉得当时似乎还有一种全民阅读式的狂潮在鼓励大家去看这些武侠故事,除了大众的阅读之外,很多知识精英,比如学者、、作家都在阅读金庸小说。同时,除了小说文本之外,金庸小说还和影视传媒相结合,留下了很多经典的影视形象。
之后,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类型文学发展到网络小说的这个时代,又出现了各种仙侠、玄幻、修仙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武侠小说的一种推陈出新。
维舟:
你提到的这些修仙小说,我倒觉得不完全只是一个推陈出新的问题。为什么现在这样主题会特别流行呢?我注意到一点,其实这些玄幻修仙小说只是一件外衣,它里面真正在讲的是小镇做题家和这个打工牛马的心态。这些小说的本质是,我作为一个小职员,每天吭哧吭哧地打工,怎么样慢慢地升上去。其实最近很畅销的马伯庸的小说也是这样,比如《桃花源没事儿》或者《长安的荔枝》,讲的全都是这些小人物如何通过做题、做功课,来完成一些不那么日常的事情。这种心态和我们当下流行的“牛马”心态是很契合的。所以这些小说现在的人喜欢看。但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之后我们这种“内卷”“打工人”的心态发生变化,那下一代人看这种小说还会有代入感吗?我们还是需要追问,当一个时代热潮过去之后,这个文本里还有没有剩下一些别的东西。
朱琺:
是的,时代精神是会发生变化的。有很多作品就局限于一个时代,而后就被淘汰。我读过一些玄幻小说。这些小说确实有你说的这种“牛马”打工的心态,他要一级一级往上升,看上去也契合成长小说的类型。但也恰恰他可能受制于此,等到主角升级到一定的层次以后,我们会觉得他那个想象力可能跟不上了。
这样的小说似乎也确实跟当初的武侠小说一样,是一个消费品,在消费逻辑中产生,其中需要有某种匹配感跟代入感。现在大家的主题可能就是凡人、普通人、牛马、职场,以及环境带来的某种疲惫感。这个情况跟比如说三十年前我们读武侠小说的时候是有一些差异性的。但我又会想,“代入感”是不是我们阅读文学想获取的唯一理由?我觉得肯定不是,甚至未尝是一种正确的态度。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重新思考金庸的文本。
大部分人可能现在已经不再认同武侠小说背后的那种“侠以武犯禁”的价值观了,但是武侠小说带来的那种对规则之外的一个更大、更神奇世界的想象似乎并没有完全消亡。我有时在想,这种东西是不是比所谓牛马的疲惫、生活的重压更具有生命力呢?我觉得这其实是很值得探讨的。
维舟:
说回我这本书,我想说,这本书里的很多内容写得比较早的,我的心态也比较玩乐、戏仿。但我的朋友看完之后跟我说,这本书其实非常适合这个游戏开发者——因为我归纳了很多主题,很多故事的类型。而游戏开发,其实就是对故事母题的拓展。如果一个游戏开发者想要把武侠世界作为一个框架设定的话,他应该怎么展开呢,怎么让玩家继续玩下去。我似乎在无意中讲到了这件事。
金庸的卓越在于,即便在连载中,他也始终有框架与方向。虽偶有意外(如阿紫失明),但整体依设定展开。这些框架对写作、游戏或文本分析皆有启发。时代变迁带来解读差异。例如《水浒传》如今被视作“编制文学”,实为当下考公热的投射。而它原本作为说书底本,靠悬念吸引听众;今日我们却更关注文笔、人物与冲突。
金庸小说正走向经典化,对年轻一代而言,金庸甚至可能已经是“严肃文学”了。未来金庸小说可能会形成两种路径:一是学术化,出现如“金学”这样的研究;二是IP衍生化,从其庞大体系中抽取人物或情节(如谢逊、郭靖)进行再创作,正如“哪吒”的IP重构了《封神演义》,给传统文本以新生命。经典文本的生命力在于持续激发新的解读与创作,我们需要以新的眼光进入它。
智涉情感网
2025-10-31